客廳里，電話鈴聲響起。

高局長火箭一般從洗漱間沖出來，拿起電話。

“討厭——”他渾身無力，放下電話。

曾經，高局長對電話鈴聲愛恨交加。

有的電話不能不接，有的電話不敢不接，有的電話時刻想接，有的電話不接可惜……

有一種電話，他從來不接。

現在，他還是局長，只不過“局長”前面加了一個“老”字，或者“前”字。

他的電話突然“中風不語”，三天五天，十天半月，不響一聲。

從前，他癡心妄想：倘若大周末沒有電話……

人，大都懷舊。思想很難跳出定勢。被電話禍害多年的人，一旦聽不到電話鈴聲，準得害大病。

高局長臉上沒有笑容，渾身酸軟無力。他沒有胃口，失眠，消瘦。

電話，變成一個啞巴。

“它怕是耳聾了吧？”他好像也耳聾，想起什么，便拿自己比。

仿佛是鈴聲。他趕緊拿起電話。沒有人找他！

可愛的電話，他拿在手中，放在最顯眼的地方。睡覺的時候，放在耳邊——他不相信輻射。專家在全世界騙人。他懶得搭理他們。

他叮囑妻子：“聽見鈴聲，趕緊叫我。”

妻子笑一笑：“不會有電話，誰——吃飽撐的？”

“不會。再說，萬一呢？萬一，萬萬一，趕緊叫我！”

一天無數次，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鈴聲，然而——

他把鈴聲調到最大了呀！

他的電話簡直是個植物人。

那個號碼又呼叫高局長。

他看一眼，輕輕放下電話。

老張、老王從人間蒸發。小趙、小李無聲無息。包工頭、大學同班同學、老家的發小，還有……

高局長心里發癢，打開電話簿，逐個撥號碼。

“您的用戶已停機”，“您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”。最多，“我正在開會，一會兒給您打電話”。

開會是永遠。一會兒是永遠。永遠也是永遠。

高局長不想永遠。再次給“一會兒”打電話。

“您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。”

“不是，永遠無法接通！”

他給哥哥、姐姐、侄子、外甥等，打電話，全都能接通。萬一接不通，對方百分之百回電話。

“血濃于水。人生不是血，而是江湖。”

一次次碰壁，高局長徹底明白不接電話，對對方的打擊有多么沉重，對對方的傷害有多么難以治愈。

想當初，他經常不接電話，或者“嗯、啊”一聲，掛斷電話。不擺地攤，不知道城管多可惡，不被強拆，不知道威權多殘暴。

“世風日下。天堂、地獄。淳樸是盲人作家編的童話故事。”

一天24小時，高局長時時刻刻準備接電話。他的電話退職歸隱，不理紅塵。

他火箭一般飛到電話跟前，又蝸牛似的離開電話。他真想砸碎這個魔鬼，把卡扔進水中。然而，他下不了決心。

“萬一呢？萬一！”

電話第三次響起。

高局長怒不可遏，用手指輕輕地把中間的圓圈滑向紅色手柄。

“該打的不打，不該打的偏打。”

打電話的是慈善機構的一位組織者。這個人是UFC制造的發瘋的野獸，無所不用其極，不達目的決不罷休。他做真正的局長的時候，多次遭野獸死纏爛打。人家以“人民的名義”募捐，代表真善美，是弱勢人群的上帝。你不敢得罪他，因為你是“人民的兒子”。

“此人不死，局難為已。”

“不理他！”高局長橫下一條心。

“該——不該——這世界！”

他美美地閉目養神。

仿佛鈴聲響起。

“萬一？看看吧，萬一呢？”

高局長看見一條信息。打開信息：

高局長：您兒子發生車禍，正在市第一人民醫院搶救。

2017.05.30